古淮河（廢黃河）南岸的淮安市淮安區(qū)蘇嘴鎮(zhèn)大胡村，坐落著一座莊嚴肅穆的烈士陵園，高聳的紀念碑上鐫刻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原炮兵副司令員吳信泉將軍“大胡莊戰(zhàn)斗八十二英烈永垂不朽”的蒼勁題詞，綠樹叢中的公墓內，安葬著在1941年4月26日大胡莊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的新四軍三師八旅二十四團一營二連（以下簡稱大胡莊連）82位烈士的遺骸。因為歷史的原因，大胡莊戰(zhàn)斗暨82英烈曾鮮為人知。隨著近年對大胡莊戰(zhàn)斗研究的深入，其悲壯慘烈的戰(zhàn)斗過程、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跡、豐富寶貴的精神內涵，逐漸被人們揭示和認識，成為黨史學習教育的生動教材。

大胡莊連，最初為華北冀南黨組織創(chuàng)建的清豐抗日游擊隊，1938年2月成立于今河南省濮陽市清豐縣梁家村，1938年6月整編為黃河支隊一中隊，1938年11月整編為直南游擊第二支隊一營二連，1939年3月與楊得志（副旅長、代旅長）率領的八路軍一一五師三四四旅一部整編為八路軍冀魯豫支隊三大隊一營二連，1940年4月整編為八路軍第二縱隊（楊得志任司令員、黃克誠任政委）二旅六團一營二連。在冀魯豫邊區(qū)，二連先后參加過奔襲日偽軍的金鄉(xiāng)戰(zhàn)斗，討伐頑軍石友三部的定陶戰(zhàn)斗，多次參與粉碎日軍對冀魯豫根據地的合擊掃蕩。1940年6月，根據中共中央“鞏固華北發(fā)展華中”的戰(zhàn)略部署，隨軍南下豫皖蘇，并整編為八路軍四縱隊（司令員彭雪楓、政委黃克誠）二旅六團一營二連。1940年8月到達皖東北，整編為八路軍五縱隊（黃克誠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二支隊六團一營二連。同月，五縱隊主力東進蘇北，六團被留下與皖東北地委一起堅持皖東北根據地的斗爭，在敵我力量懸殊環(huán)境下，參加了青陽鎮(zhèn)保衛(wèi)戰(zhàn)等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1941年1月，“皖南事變”后新四軍重建軍部，二連被整編為新四軍三師八旅二十四團一營二連。1941年3月，二十四團奉命“經淮海跨運河、鹽河、廢黃河”（摘至胡繼承同志回憶記錄）至鹽城阜寧縣羊寨南雜姓莊歸建。4月，二十四團奉旅部命令，在鹽阜根據地淮（安）阜（寧）邊界蘇家嘴一帶集結，同時，為了保障大部隊的側翼安全，保衛(wèi)新生的抗日根據地，命令二連在淮安縣茭陵、順河、欽工帶游動警戒，監(jiān)視淮陰、淮安、漣水日偽動向。開赴鹽阜時部隊進行了整理，二連參加執(zhí)行這次流動警戒任務的共82人，全連有兩挺輕機槍，每人一支老套筒步槍、一把刺刀、4枚手榴彈。為加強領導，團部明確副營長鞏殿坤隨部隊行動（含鞏殿坤全連83人）。

4月23日，二連來到北距廢黃河畔茭陵集鎮(zhèn)約1華里的大胡莊。部隊在大莊圩住了兩天，因大莊圩住戶較多，不利于警戒和處置突發(fā)情況，于4月25日傍晚移駐小西場。小西場圩子（冬春無水）東西約80米、南北約200米，共有9戶人家，其中8戶草房，中間第5戶為瓦房，二連指戰(zhàn)員就住在北邊相互距離較近的5戶人家。群眾見來了人民子弟兵，像見了久別的親人，主動取下門板給戰(zhàn)士們當床鋪并鋪上軟和的鋪草，拿出平時舍不得吃的細糧送給部隊。戰(zhàn)士們堅持公平買賣，主動為鄉(xiāng)親們鍘草、喂豬喂牛、挑水、掃地，親熱得像一家人。意想不到的是，二連在大胡莊駐扎活動的消息，被駐華日軍華北方面軍第17師團54聯(lián)隊的密探所偵悉。

據淮安區(qū)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從日本征集的日軍《步兵第五十四聯(lián)隊史》記載：日軍第17師團54聯(lián)隊，1938年4月侵入我國，承擔蘇州、無錫一帶的警備任務，曾先后參加武漢、宜昌、皖南、豫南、浙贛等對中國軍隊的戰(zhàn)役戰(zhàn)斗。1941年4月初調駐淮（安）海（州）地區(qū)，聯(lián)隊部駐淮陰（6月后移駐海州），聯(lián)隊長沖靜夫。日軍第54聯(lián)隊接收淮海防務后，即發(fā)現區(qū)域內新四軍活動頻繁，準備盡早發(fā)起春季討伐（掃蕩）。4月下旬，收到新四軍部隊在大胡莊駐扎活動的情報，沖靜夫決定親自指揮聯(lián)隊力量進行掃蕩。參加大胡莊掃蕩襲擊行動的有駐漣水日軍1個中隊、偽警備大隊，駐淮陰日軍2個中隊、1個步兵炮分隊（兩門平射炮，又叫步兵炮）、1—2個重機槍分隊（4—8挺重機槍），加上聯(lián)隊部的指揮、參謀、警衛(wèi)、通訊人員，日偽軍總數達八九百人，還攜帶了毒氣彈、燃燒彈。

4月26日凌晨約4時，二連吃完早飯準備離開大胡莊。村口哨兵發(fā)現了前來襲擊的敵人，果斷開槍預警。聽到槍聲，副營長鞏殿坤和連長晉志云迅速指揮全連進入前一天利用村莊周圍旱溝構筑的簡易工事。鞏殿坤左手緊握大刀，右手抓著駁殼槍喊道：“同志們，敵人送上門來了，狠狠地打！”打退了敵人的第一次進攻。因天未大亮，敵人不敢貿然發(fā)起沖鋒，這時有同志提出是否撤退、突圍，鞏殿坤和晉志云認為，二連作為警戒部隊擔負著保衛(wèi)大部隊安全的重任，敵情未明，不能遇敵即退。同時，他們認為團部就在離此地不遠的蘇嘴鎮(zhèn)，二營就駐扎在3—4公里外的龔營村，聽到戰(zhàn)斗的槍炮聲，首長和兄弟部隊一定會前來支援，堅持就能勝利。

偷襲不成，即轉為強攻。敵人稍微后撤，選擇有利地形，完善了包圍圈。天亮后，向小西場發(fā)起了第二次進攻。瞬時，小西場塵土飛揚、草木橫飛，子彈像飛蝗，步兵炮和擲彈筒發(fā)射的炮彈飛向小西場。二連利用圩溝修筑的簡易工事掩體，很快被打塌，部分戰(zhàn)士受傷。由于敵人火力兇猛，二連在打退敵人第二次沖鋒后退至莊內。戰(zhàn)士們把各戶間的院墻和房屋墻壁打通，使戶與戶聯(lián)為一體，充分利用圍墻、豬圈、窗臺、墻洞、巷道靈活機動地打擊敵人。遠的用槍打、手榴彈炸，近的用刺刀捅、大刀砍，打退了敵人的第三次沖鋒。上午，敵人雖輪番數次進攻，都未能進入村莊，陣地前躺下了近百具日偽軍尸體。二連也傷亡過半，本來就不足的彈藥所剩無幾。鞏殿坤和連隊干部召開了短暫的戰(zhàn)地分析會，認為敵眾我寡、敵強我弱已無突圍可能，只有與敵人決一死戰(zhàn)、血拼到底，于是命令戰(zhàn)士們把子彈集中給機槍手，準備拼刺刀。敵人數次沖鋒無果，知道遇上了“硬骨頭”，一時手足無措，戰(zhàn)場上一度出現短時間的沉寂。

午后，沖靜夫氣急敗壞地親臨現場，責罵、訓斥了現場的日軍駐漣水中隊長鄉(xiāng)原等人。沖靜夫制定了新的進攻方案，敵人首先發(fā)射了毒氣彈，片刻，小西場彌漫在一片毒霧中。發(fā)現敵人施放毒氣，鞏殿坤和晉志云馬上通知戰(zhàn)士們，將洗臉毛巾浸濕捂住口鼻，但仍有部分戰(zhàn)士倒在了毒氣中。毒霧尚未散盡，敵人就向小西場再次發(fā)起了進攻。當日偽軍沖到面前時，鞏殿坤一躍而起高呼：“同志們，報效祖國的時候到了，殺！”率先沖向敵人，指戰(zhàn)員們同敵人展開了殊死搏斗。刺刀拼彎了、大刀砍卷了，就用槍托掄，鐵鍬、鐵锨、鐵叉一起上，磚頭、石塊一起砸，經過指戰(zhàn)員們的浴血死戰(zhàn)，敵人的進攻再次被打退。此時，二連所剩戰(zhàn)士已不多了。

毒氣掩護下的進攻也被打退，敵人進一步暴露其兇殘的本性，在開炮轟擊的同時，他們又向小西場發(fā)射了燃燒彈。大火從北向南，火借風勢，片刻小西場濃煙滾滾、烈焰沖天，成為一片火海。戰(zhàn)士們被迫從北向南轉移，敵人則用重機槍封鎖了農戶院落間的轉移通道，并趁著火勢發(fā)起了進攻。面對沖到面前的敵人，二連戰(zhàn)士們前仆后繼。機槍手犧牲了，炊事班長從血泊中頑強地爬起來，抱起機槍向敵人掃射出最后一排子彈；重傷的連長晉志云和炊事班長，將沒有子彈的機槍拆毀扔進大火后，拉響最后一顆手榴彈沖進敵群，與敵人同歸于盡；陣地上其他傷殘的戰(zhàn)士，在敵人沖到身邊時，有的拉響了最后一顆手榴彈，有的抱著敵人滾進火海……鞏殿坤用最后一顆染上鮮血的子彈打死一個敵人后，隨即被燃燒彈的熊熊烈火吞沒。

大火漸漸熄滅后，敵人膽戰(zhàn)心驚地踩著一片焦土，走上二連陣地。他們挨家挨戶搜索，對仍有氣息的新四軍傷員逐一補刀，對與日偽軍抱在一起的戰(zhàn)士尸體砍手剁足。發(fā)現幾名重傷員怒目圓睜，喪心病狂的敵人將他們抬到胡夕月家（南頭第一戶）門前，逐一審問，表示如果投降可以免死。重傷的二連戰(zhàn)士們寧死不屈，高呼著“中華民族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被敵人綁在樹棒上橫擔在山芋窖坑口活活燒死。

4月份，是黃河故道沙塵暴高發(fā)的季節(jié)，那天，大胡莊附近風沙很大。二營和團部位于大胡莊的逆風方向，無法聽到戰(zhàn)斗的槍炮聲。當得到地方組織報告時已近中午，團長胡繼成立即帶領二營和警衛(wèi)連300多人馳援。增援部隊奮不顧身，但在大胡莊東首遭到敵人強大火力的阻擊。增援戰(zhàn)斗十分激烈，敵方傷亡慘重，我方亦付出巨大代價。六連長和警衛(wèi)連長等30多人犧牲。戰(zhàn)斗期間，淮安縣一些地方抗日武裝也曾前往增援，但因敵人重兵攔截，未能抵達。晚上六點多，敵人在駐漣水日偽軍的接應下退回漣水城。

當天，24團政工人員在我地方政府和群眾的協(xié)助下打掃戰(zhàn)場，發(fā)現勇士們沒有一具完整的遺體。連長晉志云的遺體已無法找尋，副營長鞏殿坤全身燒焦，僅剰一只穿著鞋子的腳可以辨認。83人只有一名小戰(zhàn)士（劉本成）被毒氣熏倒在戰(zhàn)友遺體下的血泊中得以幸存。人們含著悲痛將烈士們忠骸掩埋在村北的墳地里。

大胡莊82名英烈，面對10倍于己、武器精良的敵人，奮勇抗擊、寧死不屈、以身報國，激戰(zhàn)逾10小時，先后打退敵人數次進攻，打死打傷敵人100余人，除1名戰(zhàn)士幸存，其余82人全部壯烈犧牲。大胡莊戰(zhàn)斗可歌可泣，82英烈事跡光耀神州。大胡莊戰(zhàn)斗，沉重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鞏固了新生的抗日根據地，鼓舞了人民群眾的斗志，提振了人民群眾的抗戰(zhàn)信心，彰顯了新四軍的英雄氣概，擴大了我黨領導的抗日軍隊的政治影響，推動了抗日斗爭的發(fā)展，壯大了地方抗日武裝，加強了根據地建設。黃克誠同志生前高度評價：“這樣壯烈犧牲的事跡，在全軍都是少有的”（見胡繼成將軍《吹角連營》一書）。

大胡莊82英烈的壯舉，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數千年傳承的愛國主義精神和中國共產黨人倡導、踐行的革命精神，譜寫了一曲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不畏強暴、氣吞山河，同侵略者血戰(zhàn)到底的壯麗頌歌，樹立了一座中國人民抵御外侮、威武不屈的豐碑群像。

大胡莊戰(zhàn)斗警示我們，一定要牢記中華民族那段悲慘屈辱的歷史和“落后就要挨打”的慘痛教訓。民族振興，是每個中華兒女的歷史擔當。大胡莊戰(zhàn)斗教育我們，要珍惜今天由無數革命先烈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幸福生活，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把革命先輩的紅色基因一代代傳承下去。

（■孫一峰，作者系江蘇省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地研究會理事，淮安區(qū)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黨組書記，淮安區(qū)新四軍歷史研究會會長。）